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。

一個金風送爽天高雲錦的清晨,自是有些心曠神怡,於是向老伴建議:今天不去海邊,去桑乾河植物園走走,看看植物園升級改建的怎麼樣了。老伴欣然贊同。

桑乾河植物園的升級改建工程進行近兩年了,這中間去過幾次,都因了南北門用廣告牌圍住而未能進園,好希望今天能如願以償,以欣賞植物園的新面貌。

願望是好的,可惜往往事與願違。剛繞過“桑乾河植物園”的石碑,整整齊齊的廣告牌依然矗立成排,依然履行著“不得入內”的職責。我無奈地邊抻著脖子向園內張望,邊順著廣告牌由東向西走,走著走著突然走到了一個缺口處,從這裡可進得園內,我四下看看沒人來攔我,於是就決定犯個小錯兒,偷偷進園以觀園內新面貌。


許是“偷偷”的心理作祟,眼睛總是驚覺著:

“呀,這兒新栽了兩棵木瓜樹,熠熠添彩。”

“咦,原來的一片月季花不見了,見的是碧綠的草坪上站立著從沒見過的‘對節白蠟’、‘染井吉野’。”

“哇,沿著桑乾河岸邊竟然挺立著這麼長一片新栽的西府海棠,層層疊疊的花香陪伴著清清凌凌的河水,真乃爽心悅目。”

“嚯,植物園中心的小湖周圍添加了護欄,護欄邊上還栽了一圈月季花,既安全又美觀,實乃兩全其美。”

“欸,這裡多了兩座石雕——熊貓媽媽與熊貓寶寶各抱著兩棵竹枝,安詳地坐在竹林旁,美美地享受著竹葉的甜香。”

“唉,這片竹林依舊。”


驚覺至此,腳步就駐在了這兩座石雕前,目光就停滯在這片依舊的竹林間。面對著兩個可愛的熊貓,聽著熊貓母子咔嚓咔嚓吃竹葉的聲音,看著熊貓母子身後的一片竹子,感到視覺與聽覺有些錯位。我眨眨眼睛,搓搓耳朵,時而明白我的錯覺,時而又糊塗我的錯覺:

這片竹林早就矗立在這裡,這次升級改建,只是在竹林前添置了兩座熊貓石雕,若不是這兩座熊貓石雕,我可能不會注意到這片竹子的存在,在此之前我怎麼就忽略了她呢?

植物園內的梅花樹、櫻花樹、楓樹、柳樹,我記不得多少次與他們牽手合影。彎彎曲曲的小徑旁,那多姿多彩的蘭花、月季花,記不得多少次引逗著我捧掬秘語。可每次從竹林旁經過,我怎麼就熟視無睹竹林的存在呢?怎麼就忽略不見竹子的影象呢?

凡事皆有因。我忽略了桑乾河植物園竹林的因是什麼?是因了那已成記憶的紫竹院?

二十年前在北京的某一天,全家人一起慕名遊覽“紫竹院公園”。北京公園名園很多,而以竹命名的公園在京城“紫竹院”是獨一無二的,就是這個獨一無二的個性,引著我的好奇心走進了紫竹院。

進得公園大門,左、中、右方皆向前伸展著曲折多變的彈石小路,我們選擇了正前方的一條,且行且賞沿路景緻。

小路徑直向前不遠便開始左拐,只這一拐,一番動人的景象就出現了。右面是一條小溪,雖然小卻並不嬌縱,儘管那麼多的枝條雜草撩撥著它明澈晶瑩的眼波,可它依然是溫柔的、深情的。最讓小溪得意的是鑲印在它身旁伴它向前的竹林,一眼望去,那竹林的綠色招引著我們,我們急急去追捉她那傳奇的綠色。


“知道竹的顏色為什麼那麼綠嗎?”我心問我。

“很久很久以前,九天瑤池裡的一個仙女觸犯了天條被王母娘娘罰下了人間。有一天,她走到這裡,發現河邊長了一大片竹,雖茂密卻有些悽黃,這是營養不良造成的。於是,她偷偷回到天宮取來瑤池的水澆灌了這一片竹林。竹林因得到仙水的滋潤,從此,青翠欲滴,鬱鬱蔥蔥。”我答我心。

入神入化的答,讓我確信無疑,紫竹院的竹子就是瑤池仙水澆灌的,否則,偌大一個公園怎敢以竹命名呢?

一個右拐彎,一座拱橋把紫竹院的湖、亭、竹牽在了一起。

橋的北面是整片竹林的正面像,小溪旁邊只是竹林的側面。正面看竹,除了她的鬱鬱蔥蔥之外,更有她的千姿百態。我雖沒有近觀,但想象可以讓我追蹤揣摩眼前綠葉漫舞的竹林。

那一節節挺著大肚子的佛肚竹,一定是站在最後排,笑口朗誦著“大肚能容,容天下難容之事。”

那楚楚動人淚痕斑斑的湘妃竹,定是一往情深遙向蒼梧山,呼喚著她的丈夫,忠貞著她的愛情。

那主幹高大,莖壁堅厚的南竹,或許正舉著廣告牌向世人展示著自己的價值:“要想富,植南竹”。

那最可人的自是小巧玲瓏、姿態萬種、性情高雅的紫竹,她那麼活潑可愛,或簫笛聲聲,或煙雨嫋嫋,或舉案齊眉,或執杖庭園,她以雅緻的姿態和獨特的色彩獨領竹園之風騷。


我曾淡忘過無數親眼目睹的美景,為何牢牢記住了北京紫竹院裡的這些竹子?牢牢記住了北京紫竹院裡的竹子,難道就是我忽略桑乾河植物園竹子的理所當然?

這些“忽略”之覺,時而讓我明白,時而又讓我糊塗,乾脆,揣著這些明白與糊塗走向眼前的這片竹林,以求明白。

桑乾河植物園的這片竹林呈圓形,像個太陽島。東南面有小亭、小橋、小湖相映生輝,北面有高大的黑松四季常青,黑松與竹林齊肩直立,那叫一個松蒼竹翠。這片竹林的竹子清一色的單調,名叫淡竹。

淡竹,顧名思義是以淡而著稱,最明顯的是她的顏色淡,你看眼前這片竹子,不論是竹節還是竹葉,顏色都是淡淡的,淡淡的綠、淡淡的褐、淡淡的黃,給人一種平平淡淡的感覺。這種平平淡淡的感覺,讓我覺得桑乾河植物園的淡竹是那麼的平淡無奇,本該忽略,不只我覺,亦有他覺。 


這是在此之前的我,或者說是年輕時的我看到植物園這片淡竹的覺:平平淡淡,無奇無光。

而今天的我,或者說是年老時的我再看植物園這片淡竹,

依然是平平淡淡,無奇無光,可透過這無奇無光的平淡,我好像看到了一群人,他們是誰呢?他們是怎樣的人呢?

他是孔子,“君子之交淡如水,小人之交甘如醴”。

他是諸葛亮,“非淡泊無以明志,非寧靜無以致遠”。

他是李白,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,使我不得開心顏”。

他是陶淵明,“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。

他是蘇東坡,“寧可食無肉,不可居無竹”。

他是鄭板橋,“蓋竹之體,瘦勁孤高,枝枝傲雪,節節幹宵,有君子之豪氣凌雲,不為俗屈”。

處在不同的年齡看植物園的這片淡竹,你感覺到的是淡竹,你感覺不到的還是淡竹。

淡竹:淡泊名利,不為名利所累。

淡竹:淡泊世俗,不為物慾誘惑。

淡竹:看淡人生,平平淡淡才是真,守住寧靜才有福。

走進桑乾河植物園,看一處景,品一方味,不虛此行。


作者編輯老驥

配圖、攝影:老伴、孫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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