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竹刀

血竹刀

只一瞬間，寒烈的風雪就夾雜著一股新鮮的墨臭味闖進了屋子，這股冰冷的氣味很快打斷了羊枯的美夢。快過年了，羊枯早已撂去衙門公務，享受一年難得的清閒。不過顯然不速之客來了。此時屋子的大門大敞著，門外是漫天漫地的白，一切都被這白色遮掩得如霧一樣迷離。送信的差使蹲在門口喘著粗氣，飄進屋裡的雪正在融化。

風一直呼呼地吹進來，羊枯披上大衣，抓了一把蠶豆，踉踉蹌蹌地鎖上門。

"出什麼事了。"羊枯問道。

"縣…縣令老爺…殺…被人殺了…死了……"差使氣喘吁吁地答道。

羊枯塞了一小撮豆子到嘴裡，嚼了一會兒，咕嚕咕嚕嚥了下去。

"死得好。"羊枯說道。

事實上，縣令老爺於今日清晨被殺，人們在劉莊的竹林裡發現了他的屍體。老縣令在任期間為惡一方，橫徵暴賦，強搶民女，為非作歹，百姓怨聲載道。不過，這老東西活了七十多歲，做了一輩子的壞事，老了突然想做好事，搞了些造福百姓的土木水利，沒想到突然就死了。

"老而不死是為賊，老東西死得好，少造些孽，"羊枯穿好衣褲，摸起寶劍，搖頭說到，"不過殺害朝廷命官，這可是一樁大案。可惜了我的公假哎。走吧，去劉莊看看。"

無邊無際的積雪從屋子蔓延到天邊，像是長長的雲，包裹著大地。屋外冷得受不了，兩人各自裹上大衣，騎著馬，頂著風前進。大雪鵝毛般傾瀉，羊枯的視線越來越模糊。不知過了多久，遠處一片房屋不斷放大，雪漸漸停了。不遠處幾個人正向羊枯招手。

莊上的幾個捕快早已將所有人聚攏起來。一群人臉凍得青紫，站在竹林外。

無數根竹子密密實實地排列在林子裡，一層淡淡的雪鋪在竹子頂上。

"青翠挺拔、奇姿無雙、凌寒傲雪、四時長茂。此君子之竹也。"羊枯不禁感嘆道。然而眼下在這竹林之外，眾人的心急促地跳動著，同這天氣一樣，只有冰冷。

這時朔風漸漸起了，彤雲密佈，又捲起雪來。小吏們提來炭火，供給大人們取暖，兩個刀筆吏坐在一張桌子邊記錄著。

"現在，給你們一個贖罪的機會。殺人者自己站出來，或者你們把他供出來，或者按刑律把你們一個個處死。"羊枯環視周圍，他的話語像錐子一樣無情。

"找出殺人犯，或者都死。"他又強調了一遍。

劉莊的人此時都站在一起，男人們圍成一個圈，讓女人、老人、小孩躲在裡面，用魁梧的身軀將風雪擋在外面。一片片雪花從天空飄下，落在他們肩上、頭上。沒有人說一句話。

大秦律令嚴苛，一人犯罪，株連百戶。按照律令，殺害朝廷命官是極重的罪行。

幾個捕快準備好了鎖鏈，要將男人女人們鎖起來。

"是我殺的。"竹林深處傳來年輕的聲音。羊枯的視線尋著聲音的方向移動，一個赤著腳，穿著單薄衣物的少年走了出來。少年像喝了酒，兩頰通紅，亂蓬蓬的頭上頂著一團雪。

少年大步邁出竹林，徑直走上前來，"啪"地丟出一個黑綠色的東西，重重地砸在桌子上。

"我用它殺人。"少年說。

羊枯定睛一看，這分明是一快削尖了的竹片。

羊枯皺眉道："你如何持這竹片殺人?你可不要亂說。"羊枯自然不相信這小小竹片可以殺人。

"我用竹片削成一把尺來長的小刀，揣在懷裡，在雪地裡藏了一天一夜。等那老東西走過時，我就衝出來揪住他，把他往林子裡拖，我抓破他的衣服，用竹刀刺進他的肚子，抽出來，再刺，就像刺一塊豆腐，刺了大概二十刀。我捂住他的嘴，他出不了聲。他倒在地上哭著喊饒命，我就在一旁看著。"少年說道。他的語氣平靜，如述家常。

然而諸位捕快也質疑這兇器的威力。這確實只是一塊普通至極的竹片。他們一同搖腦袋："這不成，這不成。"

風越刮越大了，伴著冷冰冰的雪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少年面色不改地拿起竹刀，捏在手中，用力向心口刺去。竹刀直直的破開了衣服，人們聽見刀子摩擦肉的"倏倏"聲。竹刀整個插進肉裡，餘了一個握柄在外。他又鄙夷地說道："我並非這村莊裡的人，你大可不必為難他們。"做罷，少年一步一步地向竹林深處走去。

羊枯跟著邁步進入竹林。到了竹林口，積雪漫道腳踝，再往前走，風雪模糊了視線，等到了竹林深處，面對著睡在雪地上的少年，羊枯才意識到鬆軟的雪已經麻木了自己的雙腿，再往前走卻動不了了。

寒冷凝固了時空，竹林深處，每一片樹葉，每一節竹枝，都化作了一柄柄冰雪的刀，它們在狂風裡飛舞，在飛雪裡凌亂。除了天地間恐怖的風聲呼嘯，只餘下血紅色的土地和良久的寂靜。少年的屍首上，一棵嬌弱的竹子傲然長在他的心口。

羊枯脫下大衣，蓋住少年裸露的腳。

"這是一位少年俠客。"他說。

不遠處，不知何時飛來了幾隻兀鷲，落在一棵高聳的竹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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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圖：羅連若

文字：野東人

公眾號：暢想羔羊